北宋与辽对峙期间,辽国“北院枢密使”兼“北府宰相”萧思温有三个女儿,幼女萧绰,小名燕燕,在三个女儿中最聪慧、也最美丽。
三个女儿尚未出阁,做父亲的某天检查女儿们的闺房,发现萧绰的闺房打扫得最干净,明窗净几,所有的东西都放置得井井有条。北方游牧民族民情粗犷豪放,家用物品通常都是随用随放,萧思温突然看到小女儿的房间拾掇得这么干净、利落,不由得兴奋莫名,当场预言:此女他日定能成大器。
在中国古代,无论是汉民族还是周边的少数民族,向来都是重男轻女。女孩子长大了,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找个老公嫁了,生孩子、抚养孩子、操持家务,就此渡过一生。
萧思温预言女儿能成大器,到底能成什么样的大器呢?
萧思温早就给尚未成年的萧燕燕订了一门娃娃亲,萧燕燕尚未嫁过门去的丈夫是辽国南京留守韩匡嗣的儿子韩德让。
韩匡嗣的父亲韩知古原本是中原北汉朝的大臣,被辽国开国皇帝耶律德光掳掠到辽国,属于被动“移民”。
尽管韩匡嗣的职位也不小,但他毕竟是汉人,和辽人还是隔了一层,他的儿子前途不见得有多远大。
萧燕燕以后的生活,就跟一池干净明亮的清水似的,一望可见底。然而,萧思温的预言似乎很灵验。未来女婿韩德让长大成人,很有几分“人杰”范。
辽乾亨元年(979年),北宋宋太宗赵光义挟平灭北汉之威,大举北伐。宋军来势凶猛,沿路势如破竹,一举攻到了在幽都府。
这个幽都府,就是现在的北京,而在当时,被辽国定为南京。韩德让的父亲韩匡嗣任辽国南京留守,是幽都府最大的官儿。
宋军兵临城下,韩德让一点也不怵,率兵出城抗击,立下战功,被授予“辽兴军节度使”。
从此,韩德让进入了景宗皇帝耶律贤的视线,官不断做大,官至“南院枢密使”,进入了辽国朝廷的管理层,还得到景宗皇帝耶律贤赐名“德昌”。
韩德让成为辽国汉臣中权势最大的官员。女婿有出息,女儿就跟着有福享喽!但是,萧燕燕嫁的人并不是韩德让。
萧燕燕嫁的人比韩德让更有前途——那人就是辽国的最高领导人景宗皇帝耶律贤。
萧燕燕和韩德让还没举行婚礼,就被景宗皇帝耶律贤选为妃子,不久立为皇后。
立为皇后的第三年,萧燕燕“光荣”地为景宗皇帝耶律贤生下了一个儿子:耶律隆绪。
不用说,母凭子贵,萧燕燕在景宗皇帝耶律贤心中的地位就更重要了。
史载,景宗皇帝耶律贤甚至向史馆学士下谕:书写皇后言论时,也要称呼“朕”或“予”。
不要看小这道命令。这道命令背后所隐含的意思是:萧燕燕可代皇帝行使职权。
辽乾亨四年(982年),体弱多病的景宗皇帝耶律贤“驾崩”了,时年仅35岁。
年仅30岁的萧燕燕从皇后升格成了皇太后,只有12岁的儿子耶律隆绪即位,是为圣宗皇帝。
辽国诸王宗室,个个拥兵自重、牛气哄哄,严重地威胁到朝廷的安全。
皇太后萧燕燕恐惧无比,在宫中大哭,说:“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韩德让这时已经在辽国高级管理层上班了,知道了太后的忧虑,就拍着胸脯回答:“只要肯信任、听我的,一切包管没事。”
萧太后一看是差点就成为自己丈夫的韩德让仗义发话,大感欣慰,让韩德让总管宿卫,以保障自己和儿子圣宗皇帝耶律隆绪的安全。
后来,又让韩德让参与、决策军政大事。
辽国圣宗皇帝耶律隆绪统和三年(985年),韩德让成为了辽国决策层最具发言权的人物,出任“政事令”。
辽统和四年(986年)是北宋的雍熙三年。这一年,宋太宗欺负辽国是寡母孤儿当政,发动了著名的“雍熙北伐”。
韩德让实在了得,亲自率军,击败了北宋北伐部队,得封为“楚国公”,旋即进封“楚王”。
萧燕燕极其欣赏这位曾经名义上的“夫君”,私下里对“夫君”说:总算是你我前缘未了,先帝死了,我从前曾许配给你为妻,如今我愿意再续前缘。这样,当今的皇上,也就是你的儿子了。
韩德让笑纳,从此无所避讳出入萧燕燕的帐幕。
萧、韩两人同桌吃饭,同帐而眠,恩爱无比。
圣宗皇帝耶律隆绪也默认了自己这个异族父亲。
统和十二年(994年),韩德让出任“北府宰相”兼“枢密使”。不久,又兼“北院枢密使”,拜“大丞相”,封“齐王”。
至此,韩德让统领“北、南两院枢密院”,集辽、汉军政大权于一身。
关系进展的这么快,当然不仅仅是爱情的力量,更因为萧燕燕坚信,这个叫韩德让的男人,不止能打仗,各个方面,都是一个绝对的依靠。
他俩的这件事,虽然闹的大摇大摆,辽国游牧民族也比较风气开放,但眼气的人也不是没有。宫里宫外一度闹的议论纷纷,好些王公大臣更是十分愤怒,公事私事,都想给这个叫韩德让的汉族小子找找麻烦。
就算是村里给寡妇挑水的,碰到这种事,好些都还很忌讳。遇到旁人挑衅,大多都还躲躲闪闪。可这韩德让却实在不是一般人,人前人后都异常高调,不但经常大模大样秀恩爱,碰上敢找事的,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坚决保留自卫反击的权力。
尤其倒血霉的,是皇族耶律虎古,这人也是辽国一代名臣,属于皇族中年富力强的实干派。结果有一次讨论工作,和韩德让顶起牛来,顺嘴说了几句韩德让与萧太后间的私人生活话题,结果韩德让当场勃然大怒,甩手抄起大铁骨朵就是一下,把这个辽国皇族栋梁,砸得脑浆迸裂。
这事在辽国啥性质?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倘若慈禧年代的曾国藩,有天突然在朝堂上二杆子精神大发,把恭亲王揍的脑袋开瓢,会是啥性质?
而放在当时的辽国,这事自然闹炸了锅,可有萧太后镇住,也就顺理镇住了锅。也就是把苦主厚葬了了事。辽国皇族们的情绪,据说十分“稳定”。
情绪稳定的皇族同胞们,自然不肯善罢甘休,眼看韩德让这厮太狠,单挑八成找砸。那就群狼战术一起上。一次皇族打马球,几个大将密切配合搞恶意犯规,当场把韩德让从马上掀翻在地,摔得鼻青脸肿:这里可没铁骨朵,有种砸我啊。
这韩德让也端的是条汉子,来一个砸一个,来一群砸一群。立刻卷起袖子,和这几个坏小子打在一处。到底是名将生猛,一个打好几个,竟不落下风。
但萧太后的情绪,这下彻底不稳定了,当场怒火大发,果断派卫队制止了斗殴,接着把那个撞翻韩德让的家伙拖出来,当场就砍了脑袋。这事的爆炸程度,清宫戏票友可自动脑补:倘若慈禧突然把载沣拉出去剁了,会是啥影响?
而经过这俩次事,这影响可大了去了。从那以后,韩德让所过之处,收获的总是鲜花掌声和友谊的笑脸。耶律家的人都深刻意识到:这个叫韩德让的汉人,是辽国天字第一号惹不起。
当然要说这些耶律皇族如此闹,是为了爱情问题,那就肤浅了。他们真正惦记的,还是最高权力。也正因如此,韩德让在这件事上,才表现出了异常的强硬。和萧燕燕这番一唱一和,终于完美荣升辽国政坛黄金夫妻档,把这群反对派死死踩在脚下。
但对于韩德让来说,解决这几个不开眼的皇族,其实还是小意思。他真正要帮萧燕燕解决的,是一个辽国的老麻烦:宋辽战争。
景宗皇帝耶律贤刚死那会儿,萧燕燕不是在宫中大哭,说什么“边防未靖”吗?
“边防”为什么总是不“靖”呢?原因是辽国从后晋石敬塘那儿割取了“燕云十六州”,北宋念念不忘收复“燕云十六州”,已经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北伐行动了。
说起这件事,后世不明真相的群众,总喜欢拿来踩宋朝,动不动就喜欢说大宋如何如何文弱,被辽国各种吊打,以至于俩次北伐,都被揍的血本无归。仿佛强大的辽国修理大宋,经常是干脆利落的事。
而放在真实的历史上,宋辽战争,堪称是中原王朝经历的最为血腥残酷的边界战争,甚至不夸张说,这战争的技术水准和残酷程度,早已远远超过汉唐时代与匈奴突厥的冲突。
为啥这样说,关键还是对手不同。汉唐面对的匈奴突厥,都是纯粹的游牧民族,饶是凶猛善战,但经济基础差人口稀少,科技水平更极其落后,一次突袭打他个重创,就能让他把血流干。
但辽国的情况却恰相反,虽脱胎于游牧民族,但农耕经济也发达,特别是得到了幽云十六州后,战争支撑力更直线上升,军事科技水平更到了极强的地步。外加自身保留的游牧民族强大的战争动员能力,恐怖战斗力可见一斑。如果说匈奴和突厥好比草原上的野狼,那么辽国就是升级版的金刚狼。这是过往中原王朝都不曾遇到过的强大对手。
而比起汉唐来,大宋由于先天不足,失去幽云十六州。既无地利优势更失去了传统马场,骑兵力量大打折扣,但好在经济强大,科技进步,于是从开国后和辽国的历次血拼中,虽有高粱河和雍熙北伐两次大败,但也同样有满城,唐河,徐河,静塞军等战役的胜利。尤其令萧燕燕打击沉重的,就是宋真宗咸平四年的威虏军大会战:辽国王牌骑兵铁林军被全歼,仅记录在册的斩首损失便高达两万人。这是年轻皇帝宋真宗,奉送给辽国的一场开门大吉。
像这种伤亡程度的战役,在宋辽战争中不胜枚举。斩首万人以上的战役,在宋辽大小八十一场战役中比比皆是。二十五年间,仅有史料记录的双方斩首总数,就已突破十万。如此频繁惨重的战争损失,更是以往汉匈战争甚至唐朝突厥战争中都不可能出现的。这是宋辽俩大帝国正共同经历的一场灾难性折磨。
而就对战争前景的态度说,宋朝这边,是极度的头疼,辽国这边,确切说萧燕燕心中,是极度的恐惧。
辽国虽有着比当年匈奴突厥更强大的战争支撑力,但是巨大的战争投入和损失,依然令辽国已经濒临承受的临界点。而最致命的问题是:战争只能使辽国的贵族们借以扩充军备,获得抢掠的好处,却很难给辽国中央政权实际的利益。
简而言之,宋辽如果继续这样打下去,鹿死谁手不好说,但最先死掉的,必然是萧燕燕一家人。
所以,是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可是怎样才能结束这场战争?既要体面叫停,更要确保利益最大化?萧燕燕和韩德让商议,准备以战求和。
辽统和二十二年(1004年)农历闰九月,萧燕燕借索要关南地区(河北白洋淀以东、大清河流域以南至河间县一带)为辞,大举伐宋。
这次进兵,萧燕燕下了血本,作战部队二十万,算上预备队和后勤,总数更突破五十万,几乎是个人都认定,这女人是来玩命的。
战斗的过程,更像是打疯了似的:辽国先小受挫折,但很快就狂飙突破,连续攻破遂城,德清军等地,一路狂飙南下。宋朝顿时举国震动,甚至朝堂上诸如王钦若陈尧叟等大臣,更是反复鼓噪,强烈要求宋真宗立刻迁都,暂避辽军锋芒。
其实哪怕不知兵,只要看看地图,就知道这些大臣们,实在是紧张的过头:辽军长驱直入不假,但是基本都是发挥骑兵优势,围攻宋军单个的边城,甚至在攻克宋军的各个据点时,辽军也没有体现出战斗力的优势,都是死冲猛打,付出巨大伤亡代价后,才占领了宋朝几个城池。而且尤其惊险的是,宋朝静塞军甚至还能发动反击,在北平磐奇袭辽军,差点就把萧燕燕的宝贝儿子辽圣宗抓了俘虏,直惊出萧燕燕和韩德让一头冷汗。
而比这更惊险的现实,很快降临了:宋军的防线是极其弹性的,在遭受剧烈攻击后,很快开始了聚力过程。大批精锐部队集结澶州,与辽军针锋相对,宋军的统帅,也换成了当年曾俩度暴打辽国第一猛将耶律休哥的战神李继隆。真正的决战,眼看就要打响了。
而辽国这时的局面,却已经完全恶化,前面有宋军的坚城和重兵集团,后方补给线更极不稳定,随时有切断后路的危险,如果不能快速击败宋军,后果就不堪设想。真正的逆转很快上演了,辽军元帅萧揽达在澶州城下,被宋军床子弩射死,这位耶律休哥后辽国的第一名将,竟以这样一种意外方式结束了战场生涯。
而紧接着给萧燕燕巨大一击的,是宋朝的杀手锏:在宰相寇准的力主下,年轻的宋真宗御驾亲征,抵达澶州城下,宋军士气高涨,欢声雷动,战士们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就猛扑上去,将对面辽军撕成碎片。
而在这关键时刻,萧燕燕却脑子发热,竟做出一件犯二的事情:派数千精锐前来挑衅,想给宋军来个下马威,没想到这下送肉上俎,被急于表现的宋军一顿暴揍,当场斩杀了大半。
幸亏关键时刻,韩德让再次承担起一个男人的职责,其实这次整个南侵,与其说是战争,不如说是一种外交攻势,先摆出大举进攻的架势,期间外交斡旋一直不停,双方使节往来不断。而在萧揽达阵亡后,正是韩德让的反复力劝,终于让萧燕燕的头脑冷静下来:先前打高兴了,差点忘了来干什么了。
澶渊之盟
事实证明,韩德让真正掐准的,是宋朝方面的心态,虽然在战场上占有优势,但大宋是不想打这个仗。如果可以有合适的方式结束战争,他们是愿意的。
事实也正如韩德让所料,宋真宗派使者曹利用来辽军大营谈判,行前定下的谈判底线,是割地免谈,给钱最多一百万。宰相寇准知道后大怒,威胁曹利用说,要是给钱超过三十万,我就要你脑袋。曹利用绞尽脑汁,终于把价码杀到了三十万。
而这个结果,对于双方来说,都是特别满意的,辽国可以每年获得宋朝的岁赐,而这笔开支对于富庶的宋朝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仅相当于三个县的收入。拿这个钱换结束战争,免遭生灵涂炭,在宋真宗眼里十分值得。当知道曹利用谈下来的钱数是三十万时,宋真宗本人差点乐疯了,当场就厚赏曹利用。
当然更高兴的,自然是辽国方面,首先宋朝不再纠结幽云十六州的主权问题,更重要的是每年可以从宋朝拿钱。这类似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令萧燕燕在辽国威望大增,对这协议,哪怕当年最反对二人爱情的辽国皇族们,好些人也热烈欢迎。
这个在当时双赢的协议,就是澶渊之盟。
辽宋两国缔结成了“澶渊之盟”。从此,两国百年修好,宋辽边境“生育蕃息,牛羊被野,戴白之人,不识干戈”。
结盟之日,宋朝使臣亲眼看到“承天皇太后”萧燕燕和韩德让并排坐在驼车上,如胶似漆、笑语晏晏。
辽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农历十二月,57岁的“承天皇太后”萧燕燕在行宫中病逝。
重情重义的韩德让经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圣宗皇帝耶律隆绪和皇后亲奉汤药,不敢稍离病榻半刻,表现得比孝子还要孝子。
但用情至深的韩德让在病榻上延宕了几个月后,还是头也不回地追随萧燕燕于地下了。
辽国圣宗皇帝耶律隆绪追赠韩德让“尚书令”,谥号“文忠”,并亲自为韩德让举了国葬,并将韩德让安葬在“承天皇太后”萧绰的陵墓边。
在辽国历史中,埋葬在契丹皇陵中的汉人、臣子,仅韩德让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