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东方已经有了一出精彩的商人治国。这位大商人,便是辅佐齐桓公,成就春秋第一霸业的管仲先生。
管仲是商人出身,二十来岁时就结识了好基友鲍叔牙,起初二人合伙做买卖,因为管仲家里穷就出资少些,鲍叔牙出资多些。生意做的还不错,可是有手下发现管仲用挣的钱先还了自己欠的一些债,这钱还没入账就给花了,现在会计上叫坐支,拿公款还私人债务,基本上离贪污也不远了。 更可气的是到年底分红时,鲍叔牙分给他一半的红利,他也毫不推辞接受了。这可把鲍叔牙手下的人气坏了,有人对鲍叔牙说,管仲出资少,平时他开销又大,年底还照样和您平分效益,人品太差,不能跟他一起混。
鲍叔牙斥责他手下道:你们满脑子里装的钱钱钱,就没发现管仲的家里十分困难吗?他比我更需要钱,我和他合伙做生意就是想要帮帮他,我情愿这样做,此事你们以后不要再提了。按说鲍叔牙也不是傻子,他情愿吃这个亏,多半是因为发现管仲是个大才,自己挣小头,也好过单干。
后来,为了纪念管仲和鲍叔牙的伟大友谊,多了一个成语,叫做“管鲍分金”比喻朋友情谊深厚,相知相悉,相爱相杀,你情我愿。
(管鲍分金,基情四射)
且不说管仲和鲍叔牙的基情,单说后来管仲在鲍叔牙的推荐下,被齐桓公任命为宰相,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商人出身的大政治家。他的”商人治国”有三招是前人没有的:
第一招是炫富,提倡高消费。
根据管仲思想汇编的《管子》,堪称中国最早的经济管理著作,“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的名言就是最早由管仲提出来的。而《管子》里面最有争议的一篇叫做《侈糜》,书中这样写道:
齐桓公问管仲:“天下形势在变化,怎么样顺应形势而治理国家呢?”管仲回答说:“最好的办法是提倡奢侈消费(侈靡)。”这是中国历史上治国者第一次提倡奢侈消费。管仲自己就是一个享乐主义者,他当宰相的时候,出门豪车骏马,回家鼓乐开道,享受标准直逼国君。
管仲牛的地方在于,他不仅敢于高调炫燃烧·富,——后世很多领导都是一边提倡大家艰苦朴素,一边在深宫里吃喝玩乐。他还证明这是为国消费,侠之大者。管仲认为:吃喝玩乐是人民的基本愿望,只有满足他们的欲求和愿望,国家才就可以驱使人民。假使只是让老百姓披兽皮,吃野菜,怎么能够管理他们呢?心情不舒畅的人是做不好工作的。所以,要提倡有钱人吃最好的饮食,听最好的音乐,甚至在鸡蛋上先雕花再煮了吃,在柴火上先雕刻再劈了烧火。矿产的洞口不要堵塞,商贾的流通不要停滞。让富人奢侈消费,从而带动穷人就业。这样,平民不需要仰仗救济就能生活,百业振奋而人人有饭吃。这不是单靠百姓努力可以做到的,需要执政者的调控(见《管子。侈糜篇》)。现代人一看,这尼玛不是凯恩斯的那一套吗?好吧,管大爷也许是穿越过来的,总之,他提倡奢侈不仅是出于个人爱好,而是基于对人性和经济的深刻认识。
(管仲雕像)
第二招是搞垄断,通过国有专营弄钱。
炫富的前提是要有钱,钱从哪里来,管仲捞起钱来,可以说是想象力丰富。大家都知道收税是老百姓都痛恨的,管仲的想法便是,我不直接向别人收税,而是卡住老百姓的刚需,从专营垄断上弄钱。这叫做“取之于无形,使人不怒”。比如大家每天都要吃盐,齐国濒临大海,盛产食盐。他首先盯上了海里的盐,搞盐业国有化。将食盐的生意从私营改为国营,把利益牢牢抓在国家手里。为此,管仲专门为桓公算了一笔账:我们齐国有一百万人,每人每天都在吃盐。照此估计,大概一天就能进账二百余万钱,一个月下来就是六千万钱。六千万钱是个什么概念呢?相当于春秋时期两个大国的月收入总和。也就是,我一个齐国收的盐税,就能搞掉两个大国。垄断了盐,又垄断铁,从此中国的国营专卖事业绵延两千余年,几乎成为历代中央集权制度的经济保障。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之后,难免还有其他一些想法,管仲于是便开创了春秋之时,齐国名相管仲首创女闾,即后世的青楼或称X院。《战国策•东周策》有载:管子治齐,曾置“女闾七百”,以佐军需。
(齐国货币)
作为政治家管仲,实行“国营大X院”制,目的有四:一是通过税收增加政府的财政收入。二是为了缓解及调和社会矛盾,解决草根光棍需求,有利于社会安定。三是招揽外国人才。当时诸侯争雄,为了称霸天下,必须网罗人才,可是这些人才大都是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喜爱妇人与醇酒,于是开设国营X院就成了吸引他们的一种手段。四是供齐桓公娱乐。齐桓公好色,宫中的妻妾玩腻了,还要出来寻求刺激。《韩非子·外储说右上》说:“桓公之伯也,内事属鲍叔,外事属管仲,被发而御妇人,日游于市”,管仲创设X院也有投齐桓公所好的成分。但最重要的目的是为了增加财政收入。
管仲的发明很快被其他各国效仿,一时大兴。以至后来的许多青楼里都把管仲奉为“祖师爷”,为他设香火位,企求生意的兴隆。这可能是管仲做梦都没有想到的事。
第三招就是喜欢打贸易战。
古人说,春秋无义战。当时打仗是家常便饭,而管仲喜欢用经济手段完成军事手段达不到的目标。
比如某一天齐桓公对管仲说:“老管啊,鲁国和梁国靠着我们齐国,就象田边上的杂草一样。现在我想收拾他们,怎样用兵才好?”管仲慢悠悠地说道:“大王,动武不好,鲁、梁两国的百姓,从来以织绨(一种丝织品)为业。您就带头穿绨做的衣服,要求左右近臣也穿,百姓也就会跟着穿。您还要下令齐国不准织绨,必须从鲁、梁二国进口。这样,鲁梁二国就将放弃农业而去织绨了。”齐桓公恍然大悟,接着就开始给鲁梁二国挖坑了。管仲对鲁、梁二国的商人说:“你们给我贩来绨一千匹,我给你们三百斤金;贩来万匹,给三千斤。”鲁、梁二国国君听到这个消息,就要求他们的百姓织绨。这么好赚钱的生意,不做是傻瓜!一年多以后,管仲派人到鲁、梁探听。发现鲁梁二国已经全面织绨,农业荒废多时。管仲笑着对齐桓公说:“可以拿下鲁、梁二国了。”桓公说:“具体该怎么操作?”管仲回答说:“您应当改穿帛料衣服,要求全国百姓不再穿绨。还要封闭关卡,与鲁、梁断绝一切经济往来。”齐桓公立马实施了管仲的办法。十个月后,管仲又派人探听,此时鲁梁两国已经全面闹饥荒,更不要说缴税了。两国国君命令百姓停止织绨而务农,但粮食却又不能在短时间内就生产出来,鲁、梁的百姓买粮每石要花上千钱,齐国粮价才每石十钱。两年后,鲁、梁的百姓有十分之六投奔齐国。三年后,鲁、梁的国君也都服从齐国了。
不光是生产奢侈品的国家被管仲玩了,生产高精尖武器的也同样被玩。衡山国盛产武器,刀剑之利,天下无双。管仲早就在策划驯服衡山国,不外,要想以武力攻击衡山国,肯定要费一番工夫。于是管仲也玩贸易手段,在起兵前一年就派人到衡山国低价收买武器;十个月后,燕、代、秦等国看到齐国采购兵器,生怕是针对他们,都一起到衡山国收买武器。看到各国都争购我国武器,衡山国上下纷纷放弃农业转而打铁。一年后,齐国人不买兵器了,却转而买粮食,赵国粮价每石十五钱,齐国却按每石五十钱收买。包含衡山国在内的各国都运粮卖给齐国,就在列国为发家致富欢呼的时刻,齐国忽然关闭关卡、结束收买食粮和衡山国武器。并且抢在夏收前,宣布要对衡山国收兵。此时,衡山国无粮可用,武器也差不多卖光了,又不能在别国买到食粮,在经济和军事两个战场上败的精光,只得举国降齐。
光玩阴招还不行,而且大国的实力雄厚,不是你控制粮食就能封锁得了的。于是管仲把贸易战和推广普世价值两手一起抓,占据道德制高点。赚钱还要立牌坊。这个道德制高点就是尊王攘夷,
公元前656年春季,以齐国为首,鲁、宋、陈、卫、郑、曹等国的北方盟军,大张旗鼓南下,讨伐南方第一大国:楚国。当时的盟军总司令是齐桓公,总参谋长是齐国国相管仲。看着这阵势,楚国心里有点发虚,派了使者去盟军阵营做解释工作。楚国使者问:“我们楚国和齐国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国家,没怨没仇的,打我干吗呀?”管仲同志义正辞严地说:“齐国之所以讨伐楚国,是因为当年召公曾经授权给齐国的祖先姜太公,为了周天子的安全,齐国有权利征伐诸侯。你们楚国恶意扣押自己国家的特产物资——白茅草,造成特有原材料短缺,阴谋破坏祭神仪式,弄得每次举行祭神大典的时候,没法过滤酒水。得罪祖先神灵,你还敢说无罪?”后来,在国际调停之下,特别是考虑到楚国实力也比较强大,南北双方没有开战,齐楚两国签个和约就完事了,楚成王表示一定按时上贡茅草。不过,这场战争却抬高了白茅草的身价。大家知道了,不按时上交茅草,齐国有权代表周天子灭了你。
紧接着管仲就利用茅草帮着周天子解决财政问题。尊王攘夷是齐桓公推广的普世价值,但现实难题是:周天子虽然有个天子名分,但实力不济,财用不足,凡下令向各国征收,都不得诸侯响应。大家都爱欠周天子的会费,真金白银的事,总不至于齐国替兄弟国家垫付吧?老是动兵打仗替天子讨债也不合算。桓公问:“解决这个问题有办法么?”管仲告诉他:“长江、淮河之间,出一种特殊的茅草,名叫‘菁茅’。请使周天子派人把菁茅产地的四周封禁并看守起来。过一阵,天子要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可以向天下诸侯下令说:‘凡随从天子在泰山祭天、在梁父山祭地的,都必须携带一捆菁茅作为祭祀之用的垫席。不按照命令行事的不得随从前往。”也就是说,没有搞到菁茅的诸侯,就会被国际上开除。于是天下诸侯便都载运着黄金争先恐后地奔走求购。江淮的菁茅价格上涨十倍,一捆可以卖到百金。这一把炒作茅草,周天子七年都没有再要取诸侯,齐国自己不掏一分钱,实现了尊王攘夷。
齐桓公看到帮周天子炒作茅草成功,跟管仲说“咱们什么时候也这样捞一把?”管仲回答说:“我们齐国阴里有一种特产石壁,请大王下令在阴里筑城,三层城墙,九道城门,把石壁产地全部圈起来。然后派玉匠雕制石壁,一尺的定价为一万钱,八寸的八干。”石璧如数完成后,管仲就西行朝见天子说:“敝国之君想率领诸侯来朝拜先王宗庙,观礼于周室,请发布命令,要求天下诸侯凡来朝拜观礼的,都必须带上彤弓和阴里石璧。不带彤弓石壁者不准入朝。”周天子吃人的嘴软,一口答应,便向天下各地发出了号令。天下诸侯都运载着黄金、珠玉到齐国来购买石壁。齐国的石壁由此流通于天下,天下的财物归于齐国。齐国政府手里有了黄金,马上搞减税,国内8年免税。
于这样一个喜欢炫富、搞垄断、打贸易战的商人宰相,当时人的评价却并不低。在管仲治理下,齐国搞“微观放权宏观调控”两手抓,一方面招商引资,减轻工商税负,一方面实施盐铁专营,保障财政收入,最终凭借经济实力而非军事实力成为春秋第一霸主,号令诸侯,共同尊重周天子、抵御蛮族入侵(尊王攘夷),特别是齐国都城临淄更是盛极一时,老百姓家家都忙着吹竽弹琴、斗鸡遛狗、下棋踢球,大街上车连车,人挤人,”举袂成幕,挥汗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堪称当时世界上最繁华富足的城市(《战国策.齐策》)。孔夫子虽然不太赞成管仲本人的高调消费,却还是称赞:如果没有管仲振兴齐国,匡扶王室,我们都要变成野蛮人了(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甚至直到两千年后,还有学者在讨论:如果齐国统一了天下,后来的中国将会怎样?
(齐国首都临淄复原图)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管仲建立的商业型帝国怼不过商鞅开创的军事型帝国。在大秦帝国的执政者看来,只有耕战二字,人人都是战争机器上的螺丝钉,平民的高消费就是浪费,“工商之民”更是国家的蛀虫(《韩非子。五蠹》)。在帝国,消费首先取决于等级,而不是财力,士农工商等级分明,如果你是商人,对不起,乘车、骑马、穿丝绸都没门,钱再多也不行。商人治国的那一套,终于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