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太子地位的丢失并不是完全因为所谓的“不孝”、“不仁”,更不是什么“听信匪人”,其根本症结在于胤礽的权势、声望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康熙的大权独揽,同时作为法定继承人的胤礽缺乏足够的政治经验应对各种复杂的形势、缺乏足够的耐心和韧性。因而,在康熙以及其他皇子的双重打压下,胤礽第一次丢掉了皇太子的权杖。
康熙为何废黜40年的老太子胤礽?
努尔哈赤时代虽然两次确定过身后的接班人,可后来都因为特别的变故而废弃了,由此确立了“八王共治”的体制。皇太极上台尽管打破了“八王共治”,可也没有对储君的考虑形成公开制度。顺治也只有在临终之际匆忙指定一人作为他的继承人。这些历史事实在康熙一朝都不再适用,康熙在这点上比他的前辈走得更远一些,他在清康熙十四年公开宣布册立皇次子胤礽为皇太子,这是有清一代的第一次公开、明确立储,也是最后一次、唯一的一次。
这次立储的背景主要是康熙从皇权政治的角度考虑,早一点明确接班人并且加以培养可以杜绝外部势力对于皇权的侵害。因为在立储时,南方已经出现大规模的“三藩之乱”,所以,这一次立储还有稳固人心的作用。胤礽的生母是辅政大臣索尼的孙女皇后赫舍里氏,她与康熙之间的私人感情很好,就在生胤礽的当天,赫舍里氏因为难产而死,由母及子,康熙对于胤礽这位嫡子就更加怜惜,因此册立胤礽做皇太子的成分中也不乏这个情结。
康熙的册立太子,得到了满洲大臣中的“汉法派”以及汉族大臣们的集体拥护,他们认为这是清朝走上正轨的一个重要标志。受到这样的鼓舞,康熙在确立太子初期确实花费了很大的心血来培养胤礽。他给太子配备的教育班子规格、水准都非常之高,包括当时名重一时的张英、汤斌、李光地、徐元梦、熊赐履等。而胤礽似乎也很卖力气,他8岁就能左右开弓、背诵四书,颇有禀赋。长成以后协助康熙处理国务,也很得康熙的赞赏。父子之间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蜜月。在蜜月期,父子的政治感情相当融洽,胤礽偶染小病,康熙便急得坐卧不宁、寝食难安。他在远征塞外时,还不忘要留守北京的胤礽寄去几件旧衣服以达到睹物思人的效果。康熙40岁的时候突患疟疾,外国传教士建议使用奎宁,但奎宁服用后的效果还没有准确的结论,胤礽非常焦急,他呵斥索额图等人粗心大意,索额图等在皇太子的指责下情急之中当场服用奎宁,胤礽这才放心地将药推荐给康熙。
康熙为了培育太子,还打破自古以来封建国家有关皇帝和储君之间的规矩,破格树立胤礽的权威。比如说他让太子结交江南士绅的代表人物,让皇太子的声威远播南方,甚至还示意太子可以与外国的传教士往来。内务府是清朝的内廷管理机构,地位很重要,内务府的总管大臣一般都是皇帝的亲信或者主要的宗室贵族出任,康熙为了照顾皇太子,特派凌普担任内务府总管大臣,凌普是胤礽的奶公(奶妈的丈夫),和胤礽的关系非比寻常,康熙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大学士明珠是平定三藩之乱期间少数几个明确表态鼎力支持康熙政策的大臣之一,因此深受康熙的信任,权势相当显赫。但是,明珠却是皇太子的对立面,他拉拢了一批人专门支持皇长子胤禔,康熙为了维护皇太子的地位,不惜将明珠罢斥。中国的封建王朝历来反对太子交结外臣,这主要是为了避免在皇帝之外又形成一个政治中心,避免政出多门,这条潜规则素来受到统治者的重视。如今康熙单方面抬高太子的地位、树立太子的威权,竟然违背了这一规律,而且倾向性特别明显。这就给了太子一个错误的信号,也给大臣们一个错误的提示。由此,太子的势力日益扩张,而引发的皇权危机也纷至沓来。
原辅政大臣索尼之子索额图是康熙年轻时代的头号亲信,他曾经参与康熙逮捕鳌拜的行动,因而特别受到康熙的重视。同时,索额图又是康熙的皇后赫舍里氏的亲叔父,所以,他和皇太子之间有着一层很近的亲缘关系。(即皇太子的亲外叔公)亲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在于政治行情。康熙默许索额图接近太子,目的也很明确,就是希望索额图能够佑护太子、辅导太子。索额图在效忠皇太子方面也的确不负康熙所望,他制定的有关皇太子的制度与皇帝几乎相近,每年的元旦、冬至、千秋三大节,百官对皇太子都要行二拜六叩的礼节(对皇帝是三拜九叩),索额图还倡导皇太子的服饰应该使用黄色,这就和皇帝已经相差无几了。
索额图当时这么做是为了维护皇太子的权威,也没有看到康熙立即给予制止,反而还得到康熙的首肯,《康熙起居注》上就记载清康熙二十五年,皇帝明确规定皇太子的仪注包括诸王大臣在元旦等重要节日要对皇太子行二拜六叩的礼数。这说明在所谓的“僭越”问题上,康熙理应承担首要责任。康熙晚年,老皇帝公开说索额图是“本朝第一罪人”,索额图如果说真的有罪的话,最大的罪状就是全盘错会了康熙的真正意图。康熙让索额图接近太子也好、扶植太子也罢,根本一点是不可能允许皇太子的地位同皇帝并列,更不允许皇太子在老皇帝生前便指手画脚。而索额图的所作所为无异于树立起第二核心,对于久掌大权的康熙来说自然难以容忍。况且,康熙准备收拾皇太子时,索额图作为皇太子集团的主要头目也必须予以铲除。清康熙四十年,索额图大抵也看出康熙不喜欢他的苗头,所以主动提出退休,康熙当即批准。过了两年,老皇帝与太子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康熙也就对索额图这位青年时期的伙伴越来越恨,认为索额图在他们父子之间没有起什么好作用,所以,很快给退休的索额图定了一个“议论国事、结党妄行”的罪名抓了起来。
索额图被捕获罪除开襄助皇太子以外,还有一条不易为人察觉的原因,那就是索额图在汉官中比较有威望,他善于团结一批汉族地主阶级的头面人物,例如大学士李光地就和索额图的关系不错,索额图还资助一些汉族文人,索额图这么做不排除他自己“市恩”(卖好)的一面,但主要还是为皇太子扩大影响。康熙本人尽管多次宣布“满汉一体”,然而骨子里“首崇满洲”的观念始终没有丝毫改变,而且他在诸多的举措中也并不回避自己这一主导思想。康熙自己利用满汉地主阶级的矛盾大搞政治平衡则可,一旦别人剽窃他这一伎俩,便特别容易遭到忌恨,此后皇八子胤禩也犯了同样的禁忌进而遭到贬黜。
索额图被捕以后,还有人给他通风报信,这给耳目众多的康熙知道了,不禁勃然大怒。他密令皇三子胤祉、皇八子胤禩立刻前往羁押索额图的地方进行全方位审讯。胤祉、胤禩接到命令后很快布置审讯事宜,他们进行得很秘密,为了保密起见还把宗人府看守的兵丁也给捆了起来,防止走漏消息。索额图虽然被捕可还算优待,没有被戴上锁链,胤祉、胤禩就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康熙,随后在胤祉、胤禩的逼供下,索额图哀求道:“奴才已无言可供,求主子怜悯,饶奴才一命。”这位两代仆从皇帝的两黄旗大臣自以为如此可以幸免于难,哪知道既然被榨干了油水,又岂能有活命的理由?康熙在得到胤祉、胤禩的密报后便决定秘密处决索额图。有关索额图之死,官修本的史书谈得不多,多数是说他死于幽所,而没有涉及他到底如何死的。《清史稿·索额图传》中引了一段康熙的上谕说:“索额图助允礽潜谋大事,朕知其情,将索额图处死。”这表明索额图是被处死的。《清圣祖实录》上说康熙如此谈及索额图的下场,康熙讲:“索额图、噶礼,朕皆诛之。”噶礼是开国功臣何和里的后裔,他的生母是康熙的乳母,因此深受康熙的宠任,后来因为贪渎被康熙赐令自尽,所以,从康熙把噶礼与索额图并列的角度看,索额图大概也是属于自尽一类。康熙在清史上素有“宽大”的“美名”,然而,索额图却不是这一美名的享受者。
康熙杀掉索额图的目的在于动摇皇太子的根本,而这个集团也因为没有了谋主索额图也变得支离破碎、惶惶不可终日。说起这位清朝唯一的“太子爷”的缺点,在清朝的官修史书上可谓比比皆是。归结为几个主要的方面就是“不仁不孝”,“不仁”体现在他的暴虐上,太子胤礽经常殴打他人,这里的“他人”不但包括他的奴仆、属下,还有王公贵族。世袭平郡王讷尔苏(即开国功臣岳托之后、曹雪芹的姑父)、贝勒海善、公爵普奇都挨过太子的责打,朝鲜人记录说这位太子还很年幼的时候(大约13岁),便“刚愎喜杀人”,这倒也不是造谣,清康熙四十六年,因为南巡期间江宁知府陈鹏年招待不周惹恼胤礽,陈鹏年几乎性命不保。
而且,这位皇太子还不尊师长,对他的老师汤斌、徐元梦多有刁难、责罚。他在兄弟当中也大摆“主子”的威风,给其他皇子造成很大的压力。特别是对兄弟们非但不能够予以关心、关注,反而在他们处在危难之际抱冷漠的态度,他的十八弟胤衸病危时,他根本就没有忧虑的表情,让本已心急如焚的康熙大为恼怒,而康熙责备他的时候,胤礽不但不承认错误,反而和康熙顶撞了起来。这也就是他的“不孝”的由来。此外还有证据表明康熙二十九年,皇帝患病,前来迎驾的皇太子没有悲伤的表情,引起康熙大发议论,说皇太子“绝无忠爱君父之意”。
以上这些属于皇太子的“罪状”多体现在《清圣祖实录》、《康熙朝起居注》、《清史稿》等史料上,他们几乎众口一词地指责皇太子不足以代替康熙成为清国的统治者,而皇太子为什么会如此“不堪”,为什么会从一个本令康熙满意的接班人变成罪魁祸首,这些史料都把责任推给皇太子本人或者他的政治班子,特别是这么一个康熙声称的“必至败坏我国家、戕贼我万民而后已”的接班人,居然在皇太子的位置上停留了四十多年这一现象的本身到底说明了什么,这些史书也并没有做出合理、合情、合乎事实的解读。所以,我们就有必要对皇太子胤礽的第一次被废的主因进行详查,对加诸在他身上的罪名进行考证,给读者一个清晰的本属于胤礽的历史真面目。
先来说胤礽的“不孝”,因为清朝历来标榜他们是“以孝治天下”的,所以,“不孝”的不但在寻常百姓看来是头等大罪,就是皇族朝廷也是视做万恶渊薮的。作为胤礽不孝的第一条罪状是清康熙二十九年,康熙皇帝在乌兰布通战役前夕突发高热,胤礽、胤祉前来探视,期间父子发生矛盾,康熙指责胤礽“略无忧戚之色”,因此,康熙指斥太子是“绝无忠爱君父之意”。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简单,康熙三十二年夏,康熙患上疟疾,这种病症在当时的中国是比高热还要严重的,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胤礽关注备至,还因为没有得到全方位的试用奎宁的报告而迁怒于索额图等人,从史料上流露出来的胤礽的焦虑神情很难让人感觉到此人3年前竟然“绝无忠爱君父之意”,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很难想象一个3年前“绝无忠爱君父之意”的儿子3年后忽然为乃父的服药大惊小怪起来。
清康熙三十六年闰三月,康熙给太子胤礽的信中称赞他是一个“纯孝之人”,这与康熙二十九年,皇帝留给太子的评语简直是霄壤之别。那么,清康熙二十九年时,皇帝为什么会对胤礽发出那样的评价呢?法国的传教士白晋在清康熙三十六年写给法王路易十四的信函中专门提及此事,内中披露了一些有关康熙二十九年指责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意”的部分内幕。白晋说:“皇帝……由于生了重病……就通知皇储经驿站赶来,皇储的一些侍从希望自己的主子早一点登上皇帝的宝座,因此,对皇帝病危不够悲痛,甚至流露出一些喜色。”白晋著,《康熙帝传》,载《清史资料》第一辑,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34页。从白晋的记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所谓的皇太子“略无忧戚之色”实际上是他的属下表现的得意过早。当然,这些属下的如此表情可能和胤礽本人平常流露出来的一些行为或者谈吐有关。至少说明胤礽在约束下属方面做得远远不够。可要因此论定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意”显然属于刻意上纲,这应该和康熙当时处在病痛中的焦躁心情有关。
同时,我们也应注意到,康熙的原话是“略无忧戚之色”,一个“略”字也说明了皇太子的表情不是绝没有“忧戚之色”,清康熙二十九年,胤礽还是一个16岁的青少年,清初(包括后金汗国时期),16岁完全可以上马征战,但是,入关以后和平环境的年深日久,16岁的年纪正是涉世不深的阶段,胤礽所以没有表现得那么悲伤哀痛,可能与他的年纪有关,也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关。康熙经常拿他自己的经历与皇子们进行对比,这是不现实的。康熙自幼没有在父母身边成长,所谓“父母膝下无一日承欢”,所以,他很小就能养成注意观察事物、洞悉他人感觉的习惯。而胤礽则完全不同,他不到两岁就被确立为皇太子,康熙说过“朕所仰赖者唯天,所倚信者皇太子。”胤礽在宫内外受到的娇宠可想而知,康熙年间宫内的减膳活动唯一没有波及的就是皇太后和皇太子二人。试想,在这样一个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胤礽,他的头脑中到底能有多少关心他人的概念?康熙不从自身上找原因,只是一味地责怪儿子“绝无忠爱君父之意”显然是乖谬的。而把这些作为罪名、罪状强加到胤礽一个人的头上更是讳疾忌医。
再说胤礽的“不仁”,所谓胤礽的“不仁”例子很多,集中一些就是指责他殴打朝廷的亲贵、大臣,像世袭的平郡王讷尔苏等人都挨过胤礽的毒打,胤礽的老师徐元梦更是被胤礽指着鼻子大骂祖宗三代。此外,当他的十八弟胤衸病危时,胤礽作为长兄没有什么具体的悲痛的表情。此外,还有有关胤礽私生活上的腐化堕落,例如说他这位太子“令外间妇人出入”,“荒淫无度、难以启齿”,不过,胤礽到底和谁在“荒淫无度”,到底哪一些“外间妇人”进入宫廷,却没有明确的资料给予显示。康熙溺爱子孙在清朝历史上都是有名的,况且爱新觉罗子孙自以为他们是“皇潢贵胄”,对于大臣、属下乃至仆从经常进行殴打,习以为常,包括那位被胤礽殴打过的平郡王讷尔苏本人就曾在康熙二十五年打死无辜的属下以至于被参奏。就以清朝的几位还算开明的皇帝而言,他们子孙中出现的暴虐现象也是屡见不鲜。雍正素以执法森严著称,而他的儿子和亲王弘昼居然因为一点小事竟在庙堂之上殴打顾命大臣、公爵讷亲,讷亲是雍正、乾隆两朝的宠臣,又是开国元勋额亦都的嫡派子孙,说起来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可在雍正的儿子弘昼眼里不过是一个高级奴才而已。
就康熙自己的诸子来说,他们当中经常肆虐的也大有人在,比如皇八子胤禩素来被称做“贤者”,可就这位“贤者”居然因为个人恩怨竟然把朝廷的御史痛打一顿,王府的长史官因为犯颜直谏几乎被胤禩给打死,而皇长子胤禔的暴虐就连他的母亲惠妃都看不过眼。难怪朝鲜人就说过:“诸子之暴虐,远甚于太子。”《朝鲜李朝实录中的中国史料》第十册,第423-424页。这说明作为旁观者的藩属国朝鲜在观察康熙诸子的动态时已经注意到他们的种种为非作歹,而且得出了“远甚于太子”的结论,由胤禩、胤禔等人的乖戾可以看出朝鲜人的这个论定并不过分。胤礽暴虐的脾气以及由此殴打大臣、仆从乃至谩骂老师的根源不在胤礽身上,而是在康熙身上。换言之,是康熙的某些“言传身教”让他的这些个儿子包括胤在礽内无视法度、妄自尊大的。
即以胤礽的老师徐元梦的悲惨遭遇为例。徐元梦是满洲正白旗人,这个人很正直,明珠掌权的时候,徐元梦并不因为明珠在皇帝那里推荐过自己就献媚于他。清康熙二十六年秋,康熙到瀛台教练皇子们学习射箭、徐元梦因为挽不了强弓就被康熙“蜚语诘责”,徐元梦辩解了两句,康熙火冒三丈,“上震怒,命扑责,被重伤,命藉其家。”徐元梦是旗人,而且还隶属于“上三旗”,习武被看做是旗人的本分,他不能挽强弓可能被康熙看做是忘本,可到底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徐元梦也没有违反法度,单纯地给自己辩解两句居然赢来了康熙绝大的报复,又是挨打受重伤,又是抄没家产,古往今来有数的几位暴君对待“帝师”好像也不过如此吧?特别需要注意的是,这还都是发生在皇子的面前,作为皇子们的老师,徐元梦遭受如此侮辱,哪里还有一点“师道尊严”呢?徐元梦第二天带伤去上课,跪在宫门外边,痛哭流涕,因为康熙的无理“法令”,导致徐元梦的父母也被牵连进来,还要用槛车押送到外地服刑。徐元梦哀求康熙说:“臣奉职无状,罪应死。臣父廉谨,当官数十年,藉产不及五百金,望圣主察之。况臣父母皆老病,臣年正壮,乞代父谪戌。”李元度著:《国朝先正事略》上册卷九《徐文定公事略》,第262页。当时因为天降大雨,徐元梦就跪在泥水里向御前侍卫哭求,场景非常悲惨。可是,路过的人因为这是康熙亲自下的令谁也不敢管,“众皆掩耳而去”,最后还是有人把徐元梦的哭诉告知了康熙。康熙总算天良未泯,把徐元梦的父母给放了回来。从徐元梦的哭诉中我们可以知道,徐元梦的父亲做官很廉洁,而且又老迈多病,在徐元梦被责罚这件事上,徐的父母完全是无辜受到牵连的。康熙不但毒打徐元梦,而且还不准备放过徐元梦的父母,这种独夫民贼的做法不知道是不是也算是“圣主”的“伟绩丰功”呢?
但是,徐元梦的噩梦并没有结束。清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康熙在给他的儿子们的批示中再度专门提及对徐元梦的责罚。原来,康熙曾把三个皇子叫到跟前考问他们的学习,发现他们的进步不大,他就此认为是徐元梦作为老师不够尽心,于是就让年长的几位皇子代替他处罚徐元梦,康熙对处理徐元梦的指示如下:“拟将徐元梦革职,当着全体阿哥之面,由乾清门侍卫杖笞三十板。”
几天以后,几位年长的皇子回复康熙报告责罚徐元梦的情况时说:“在臣等共同看视下,由乾清门侍卫轮换而行,将徐元梦着实杖笞三十板。”《满文朱批奏折》胤祉等奏,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五日,《满文朱批奏折》胤祉等奏,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十一日。前面在瀛台,康熙已经公开当着皇子的面打了这位老师一顿,而且还牵扯到老师的父母。这次又因为所谓的皇子的学习问题再次大打出手。且不论皇子学习不好是否应该由徐元梦负有全部责任,单就康熙的这种粗暴、凌辱的处理方式就不是他自己一贯标榜的“宽大”思想所及。从皇三子胤祉等人的汇报看,他们几个皇子不仅完全按照康熙的意志办理,而且还颇为卖力,“由乾清门侍卫轮换而行,将徐元梦着实杖笞三十板。”大抵是乾清门的侍卫打人打得累了,还要轮番上阵,一个“着实”已经将打徐元梦的惨烈说得一清二楚。
我们都知道,中华民族自古就有“尊师重教”的良好传统,即便是“贵为”帝王也要对老师加以尊敬。明太祖朱元璋的皇后马氏(著名的大脚皇后)就对朱元璋说过:“民家为子弟延师,尚以礼全终始,况天子乎?”明确表达了对于老师,即便是帝王家也要予以尊重。清朝处处摆出一副比明朝高明的样子,清康熙二十三年,康熙本人亲自到曲阜拜谒孔子,还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历朝历代的“尊孔”虽然主题是利用儒家思想麻痹劳动人民进行意识形态的全面控制,可也不排除有着一定的“尊师”的意义在里面。可是,康熙叩头给孔子在前,责打皇子的老师于后,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实在为人所不齿。然而,令人备感滑稽的是,就在胤礽二次被废时,康熙指责胤礽的罪状中居然有这么一条:“在朕前背立,以手指伊(指徐元梦),詈及父母,推入河内,复引出殴打。”《康熙起居注》第三册,第2483页。可见,胤礽对于乃师真是老实不客气,一面大骂老师的父母,想来一定难听得很,一面又把老师推入河中,捞出来以后还接着打。如果单纯看待胤礽的这段丑陋的行径,人们应该确信这是一个“不仁”的储君,可我们联系到以前康熙对徐元梦的种种丑态,也就应该知道胤礽的此类做法乃是见怪不怪,像康熙指责胤礽对于乃弟皇十八子胤衸的病痛漠不关心,实际上康熙对他自己的亲弟弟恭亲王常宁的病故就显得有些不大在意,如果仅此来苛责胤礽,那么,康熙又当负有什么样的责任呢?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胤礽的“不仁”、暴戾的精神与动力的来源在哪里呢?就在他的父亲、号称“圣主”的康熙身上,《清史稿》吹捧康熙“名曰守成、实同开创”,如果就殴打老师这点来说,康熙的确是“实同开创”。而且,开创得别开生面。
至于说道胤礽“荒淫无度”,本身缺乏足够的证据不说,就作为父亲兼政治导师的康熙来说,也不是一个什么好榜样。康熙虽然表面上强调“清心寡欲”,可他一直没有放弃采选美女充实后宫,而且这种事到了他的晚年仍旧乐此不疲。因为康熙的这个“爱好”,他的诸多皇子们也起而效法,像为人素有“贤名”的皇八子胤禩就曾经要曹寅(曹雪芹的祖父)给他提供数名苏州的女子。
综上所述,胤礽的“不孝”、“不仁”确有其事,可也不无夸大之嫌,黄鸿寿所著的《清史纪事本末》卷24中就说太子胤礽“性仁弱、为政务宽大”,这本书写成于民国年间,因为不受清朝文字狱的干预,所以,有些内容与清代官修本史书有很大的不同。而且我们从上面列举的一些事实可以看出,胤礽“不仁”的总根子也不在胤礽身上,而是因为康熙自身榜样力量不够或者疏于教导所致,再者,胤礽身上的这些个毛病其他皇子同样具备,如果以此作为废除胤礽的根据,那么其他皇子在同样的根据下也一样没有即立的资格。
由此可见,胤礽太子地位的丢失并不是完全因为所谓的“不孝”、“不仁”,更不是什么“听信匪人”,其根本症结在于胤礽的权势、声望已经严重地影响到了康熙的大权独揽,同时作为法定继承人的胤礽缺乏足够的政治经验应对各种复杂的形势、缺乏足够的耐心和韧性。因而,在康熙以及其他皇子的双重打压下,胤礽第一次丢掉了皇太子的权杖。
有关康熙忌惮皇太子胤礽的权势、声望的例子虽然没有在直接指斥胤礽的谕旨中大面积地流露,但有些旁证可以作为间接的证据说明此事。就在胤礽第一次被废不久,皇八子胤禩有企图谋取皇太子的意图进而被康熙察觉,康熙指责胤禩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泽处,俱归功于己。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如果撇去康熙话里话外的指责语气,我们不难看出“人皆称之”才是康熙最为担心的地方,而把“人皆称之”的胤禩看做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则可以从侧面看出胤礽当年的声望。康熙作为有着执政几十年经验的大独裁者对于这样的“大权旁落”的现象或者蛛丝马迹显然不能予以长期的容忍,关于“嗜权、抓权、恋权”这一点,康熙并不讳言,他说过:“大权所在,何得分毫假人”、“天下大权唯一人操之,不可旁落”,即便是到了他的晚年即清康熙五十六年的“自我总结”中也继续予以流露,他说:“死生常理,朕所不讳,惟是天下大权,当统于一。”也就是说在康熙看来生死都已经不在他的视野之内,而唯独大权的掌握则必须明确,只要他在位一日,就要掌权一日,政治生命远要比肉体生命更为“贵重”。康熙说这些话的时候距离他去世已经只有5年了,也就是说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岁月里,他牵挂的仍旧是权力的归属问题。就这点而言,康熙与历史上执政超过30年的几个独裁者并无二致,例如汉武帝刘彻、吴大帝孙权、元世祖忽必烈等。
为了削弱皇太子对帝位的威胁,康熙早在第一次废太子的10年前就着手做了一些准备。清康熙三十七年,第一次大封诸子,册封皇长子胤禔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雍正)、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为多罗贝勒。这次封爵虽然是按照年龄顺序册封,可还是体现了康熙对上述诸子的喜爱程度,在受封的几个儿子中,长子胤禔、三子胤祉、八子胤禩当时很为得宠,法国传教士白晋如此描绘皇长子胤禔,他说:“皇上特别宠爱这个皇子,这个皇子确实很可爱。”胤禔在册封郡王之前已经开始参与政务、军事等一系列活动了,例如他曾经和伯父裕亲王福全统领大军征讨噶尔丹,还曾经和索额图等人去同俄罗斯谈判。康熙对于这位长子曾经寄予了不小的希望,但是,胤禔不能体察乃父的苦心,却到处摆出皇长子的架子,就在他随同伯父福全征讨噶尔丹时,就因为他不能很好地协调他与伯父之间的副手之于统帅的关系以至于造成将帅不和、军心混乱。康熙虽然对胤禔的做法表示了很大的不满,但仍旧袒护他,康熙故作严厉地呵斥胤禔说:“裕亲王系汝伯父,议政王大臣取供时,汝若与裕亲王稍有异同,朕必置汝于法,断不姑容。”身为康熙的兄长,宽厚的福全知道康熙这番“大义灭亲”的议论后,很快就把全部责任一人承担了起来,从而达到了康熙保存皇长子颜面的目的。皇八子胤禩显然比乃兄更有心计,他在康熙朝始终获得“贤者”的美名,以“颇有识量”著称,康熙在第一次废太子前后,对胤禩比较看重。皇三子胤祉则是以“学者”的面孔出现,清康熙五十二年,胤祉奉命修辑有关律吕、算法一类的图书,书成后康熙赐名《律历渊源》,此后胤祉还编辑完成了《古今图书集成》,封建统治者历来以“文治武功”整合天下,如今康熙看到自己的儿子在“文治”方面所取得的不俗的成就自然喜出望外。后来胤祉的门人孟光祖到外面招摇被揭发、处决时,康熙还专门给有关人打招呼袒护胤祉说:“每日与三阿哥(胤祉)一处修书,若有此事,即当以身命保之。”孟光祖不过是一个仆从,居然能够打着皇三子的旗号向督抚大员吆三喝四,这足以说明胤祉当时在老皇帝心目中的地位。
作为皇太子的胤礽对老皇帝宠任自己的兄弟们很警觉,可他没有从正面吸取教训,反而大起逆反心理。他曾扬言说:“古今天下,岂有四十年太子乎?”不管这句话是不是牢骚话,都很容易给他的对立面制造倾陷他的口实。胤礽的服用尽管是康熙批准可以“超标准”一些,可作为嗣子理应知道逊避,但胤礽我行我素,连汉族官员都有些看不下去,大学士李光地就说过:“起居服物一同帝制,到底不妥。”不仅如此,胤礽在一些小事上也缺乏细致入微的料理,徒增康熙的反感。康熙在他的封建大家庭里面素以“孝友慈爱”著称,他对祖母、嫡母以及对兄弟子侄都较之清代的其他帝王态度尊敬、良善、和蔼。特别是他对诸皇子的感情格外不同,所以,他也就希望儿子们对他也是一样的孝顺、尊敬。可是,作为爱子的胤礽,在送给乃父的物品的包装上却马马虎虎、敷衍了事。而此前康熙送给儿子的东西在送走之前都是康熙本人亲自查看包装的,这一强烈的对比在康熙心中引起的不满可想而知。后来,康熙恼火地警告胤礽说:“若完好送到则已,若又有破损,嗣后勿得再送。”
胤礽不以为意,清康熙四十二年,老皇帝一举逮捕索额图这个“反革命”的谋主,这已经是对皇太子的信任的基本动摇,但这仍旧没有唤醒皇太子胤礽本人,他几十年的皇太子的优越地位让他在政治上变得越来越目光短浅、麻木不仁,终于在清康熙四十七年夏爆发了第一次导致他沦落的大危机。
清康熙四十七年夏,老皇帝出巡塞外,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十三子胤祥等随行。皇十八子胤衸突患恶症,康熙心急如焚,可作为太子的胤礽则有些心不在焉,这无疑是给康熙积怒已久的内心火上浇油,康熙厉声指斥胤礽的“不仁”,胤礽大概觉得乃父“小题大做”、“借题发挥”,所以,非但没有恭顺地认错,反而借此殴打侍卫泄愤。而每到晚间,胤礽就在康熙的帐篷外面转来转去,还通过缝隙向内窥视,这让康熙大为惊恐,他后来说:“朕未卜今日被鸩、明日遇害,昼夜戒慎不宁。”此即著名的“帐殿夜警”事件。
其实有关康熙对胤礽的这个“图谋害父”的指责后来连康熙自己也否定了,胤礽后来请求看押他的皇长子胤禔、胤禛(雍正)向康熙转达一句话那就是“皇父若说我别样的不是,事事都有,只是弑逆的事,我实无此心”。康熙听到胤禔等人的奏报还称赞他们奏得对,并把胤礽身上的锁链也去掉了,这说明康熙当时所说的怀疑太子有“谋害”的企图也是出于一时的愤怒和误听人言所致。既是“误听人言”,康熙又是误听了谁的话导致他得出那么决绝的结论呢?清康熙四十七年这次的出巡,老皇帝带领了七个儿子随行,包括太子、长子胤禔、十三子胤祥、十五子胤禑、十六子胤禄、十七子胤礼、十八子胤衸,这里面成年的皇子包括皇太子、皇长子和皇十三子。其中皇长子胤禔和皇十三子胤祥曾经多次负责过康熙出巡时的安全保卫工作,此次当然也不例外,“命直郡王善护朕躬(指康熙)”,说明胤禔是康熙这次出巡的首席安全保卫者,皇太子胤礽所谓的“窥测”、“窥视”等动作自然也就是、只能是由皇长子胤禔向康熙汇报。虽然康熙后来对胤禔大加指责乃至最终废掉了他,可不等于这时已经不再信任他,否则怎么解释康熙令他负责安全保卫呢?有的清史研究者还认为皇十三子胤祥也参与了这次密告皇太子“帐殿夜警”的活动,从后来胤祥遭受圈禁由此在康熙朝一蹶不振的态势看,应该不排除这种可能。总之,康熙对于胤禔等人的汇报很重视,联系到他对胤礽二十多年来的看法和积怨,他认为太子可能有不利于他的举动,所以,他当机立断,决定立刻废除太子。康熙在当年的九月四日回京途中召集王公大臣当众宣布废除太子胤礽,随即就将其羁押,并且杀掉了索额图的两个儿子。第一次废太子把康熙晚年围绕储位开展的争斗推向了新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