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上朝,隆裕生怕耽搁生变,对众臣说:“我们先办了这事……”
长大后,溥仪在《我的前半生》一书中,用一个孩童的眼光回忆了这样一幕:
有一天,在养心殿的东暖阁里,隆裕太后坐在靠南窗的炕上,用手绢擦眼,面前地上的红毡子垫上跪着一个粗胖的老头子,满脸泪痕。
我坐在太后的右边,非常纳闷,不明白两个大人为什么哭。这时,殿里除了我们三个,别无他人。安静得很。胖老头很响地一边抽缩着鼻子。一边说话,说的什么我全不懂。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胖老头就是袁世凯。这是我看见袁世凯唯一的一次,也是袁世凯最后一次见太后。如果别人没有对我说错的话,那么正是在这次,袁世凯向隆裕太后直接提出了退位的问题。
让小皇帝印象深刻的这一天是1912年1月16日。此时,南北方的议和已经接近完成,袁世凯只要劝退清朝的孤儿寡母,就可以做“中国第一、世界第二华盛顿”了。
事实上,袁世凯无需多费口舌,他只稍微提及法兰西革命,隆裕就被“吓昏”了:“悔不随先帝早走,免遭这般惨局!再不同意共和,不同意逊位,恐日后我大清宗室皇族,荡然无存。”
袁世凯大功告成,不想却又横生枝节,险些要了他一命。他从紫禁城出来,行至东华门时,险些被埋伏在此的两组刺客炸死。刺客掷出了用炼乳罐头做的炸弹,威力强大,杀伤卫士、行人二十余人,袁世凯的马车却侥幸躲过一劫。
暗杀者很快被捕,不想却是一帮革命党。
和谈中,革命党力劝袁世凯反正,却又下此狠手,到底为了什么?原来,革命党内部意见纷杂,被袁世凯多次镇压的北方革命党人与南方革命党人意见迥异,他们希望除掉袁世凯,进而拿下北京城,另起炉灶。如果那几个刺客把炸弹投得再准一点,中国不知又会有什么乱局。
袁世凯借口东华门遇险事故,再不进宫,往后的御前会议,只剩下一班皇亲国戚。20日,南京临时政府正式向袁世凯提交了清帝退位优待条件。22日,隆裕召开御前会议,载泽、溥伟等宗社党成员仍竭力反对共和,他们撺掇隆裕用宫中金银作犒赏向乱党开战。隆裕回头问主管陆军的载涛,清廷兵力如何,载涛惶恐地说“奴才没有打过仗,不知道”。一贯谨慎懦弱的隆裕太后,这回却显示出少有的果断理性,她说:“胜了固然好,要是败了,连优待条件都没有,岂不是要亡国么?”
26日,段祺瑞率北洋将领46人联名电奏,要求立定共和政体。当天,宗社党强硬派良弼被革命党人彭家珍炸死。此后,亲贵们或请假,或出走,来上朝者寥寥。溥仪在自传里说,当时部分王公跑进了东交民巷,奕劻父子带着财宝和姨太太搬进了天津的外国租界。隆裕此时更是胆战心惊,她哭着对民政大臣赵秉钧等三人说:“我母子二人性命,都在你三人手中,你们回去好好对袁世凯说,务要保全我们母子二人性命”。
1912年2月12日,隆裕太后携六岁皇帝在养心殿举行最后一次朝见仪式,颁发逊位诏书。直至这天早晨,仍有人想阻止退位上谕发布。隆裕对内阁全体说:“我们先办了这事,我再见他们,免得又有耽搁。”于是将逊位诏书盖印发出。
至此,2132年的帝制历史告终,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称皇帝,到1911年,共有皇帝492位,溥仪就是最后一位。
《逊位诏书》发出两日后,《顺天时报》的评论赞美,逊位之举犹如“三代之治,尧舜禅让,公天下之心也”。评论说,太后力排二三王公之反对共和论,独使皇上让政,以泯南北官民两军之战祸。其识能洞见世界之趋势,其公足与唐虞媲美。这位叫孙佩珩的作者还设想到和议不成的可怕后果:“倘使皇太后极端反对共和,虽至社稷为墟而不悔,势必兵连祸结,葬吾中国生民大多数于枪烟炮雨中。”
而摄政王载沣在“罪己诏”中一一检点了宣统治下三年来政治上的失败。他认为,正是“新政”中的各项举措,使得清廷入不敷出,人心大失。一是用人多用亲贵,施政寡术;一是新政促行新治成官绅渔利的名目,更改旧制,权豪们敷衍了事;一是新政经费多取民财,却无利于人民。
这三条“罪状”条条切入肯綮,直指清帝国的时弊。然而,以当时清朝官员所不可能具备的眼光论,所有问题都只是表在,最根本的原因,则是历史发展中不可逆不可违的大势所趋。
而由此带来的收获便是,中国终于跳出了王朝的轮回。
退位条件
在隆裕代表大清王朝颁布皇帝退位诏书的同时,由任北方议和的全权代表唐绍仪(后任袁世凯政府第一位国务总理)草拟的《关于大清皇帝辞位之后优待条件》的文书也一并公布于世,优待条件一共有八款,其中主要的内容有:
第一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尊号仍存不废。中华民国以待各外国君主之礼相待。
第二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岁用四百万两。俟改铸新币后,改为四百万元,此款由中华民国拨用。
第三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暂居宫禁,日后移居颐和园,侍卫人等,照常留用。
第四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其宗庙灵寝,永远奉祀,由中华民国酌设卫兵,妥为保护。
第五款 德宗崇陵未完工程,如制妥修,其奉安典礼,仍如旧制,所有实用经费,均由中华民国支出。
第六款 以前宫内所用各项执事人员,可照常留用,惟以后不得再招阉人。
第七款 大清皇帝辞位之后,其原有之私产,由中华民国特别保护。
第八款 原有之禁卫军,归中华民国陆军部编制,额数俸饷,仍如其旧。
帝制大势已去 晚清满朝尽庸辈
1911年,清政府成立了臭名昭著的“皇族内阁”,直接导致民怨沸腾,并促使革命爆发。这一内阁名单也能看出晚清忠臣凋零、庸人无能、干臣自保,人才储备严重匮乏的尴尬局面。
1910年前后,本来被摄政王载沣倚为国之脊柱的张之洞、鹿传霖相继病逝,权臣袁世凯又被赶回了老家。载沣还能信谁、用谁?他不得不起用一批少壮派的皇室成员:载涛掌管禁卫军,后入主军咨处;载洵出任海军大臣;载泽把持度支部,控制财政。可惜这几位公子哥都不是当官的料儿。
载涛是个“戏疯子”,掌管陆军后,愣是将操场变成了戏台;载洵是个“驴友”,以海军的名义在短短几年间走遍了欧美各地;载泽更是典型的“招财童子”,管理国库之余,没少为自己腰包留钱。而总理大臣奕勖和协理大臣那桐,二人不但是“敛财标兵”,而且是骨灰级的守财奴,连国债都坚决不买。可以说,这帮兄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说冲锋陷阵,大清还没亡国,就已经带着妻妾财产躲到租界里去了。
仅存的“忠义之臣”
禁卫军统领良弼是清朝亲贵中少有的血性之辈,他也曾在日本学习军事,是满人中唯一有胆略、有能力和南方一战的将领。
袁世凯出山后,良弼掌管的禁卫军已经划归冯国璋,但良弼还不死心,夸下海口,说要召集旧部,如果在三个月内不剿平乱党,情愿斩去颈上头颅云云。这话传到革命党的耳中后,惹怒了一位叫彭家珍的义士。
1月26日晚,彭家珍写好绝命书,称“此人不除,共和必难成立”。随后,彭将自己打扮成新军标统的模样,直奔良弼宅第而去。良弼走到门口时,他假意递送名片,却将炸弹扔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良弼被炸断左腿,仆倒在地。至于彭家珍,因为后撤距离不足,崩裂过来的炸弹碎片直扎他头部,反比良弼先走一步。良弼在临死时哀叹说:“我死,清廷也随之亡也。”果然,良弼一死,满洲亲贵皆为之胆寒,走的走,逃的逃,连上朝的人都没了。
然而,彭家珍未免过高估计了良弼的作用,此时晚清已然“国势土崩”,即使曾国藩再生,也未必能扭转危局。湖南一位三品官员李颐对此有形象描述,“杂税日增,民心不安;科举全废,士心不安;新学多偏,众心不安;官制屡变,官心不安;洋货争衡,商心不安”。
谁草拟了《逊位诏书》
在宣告清帝退位的《逊位诏书》中,最关键的一段,是把权力移交给了袁世凯。“查兹新旧代谢之际,宜有南北统一之方,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民军协商统一办法。”这句话到底是谁草拟的,至今说法不一:
一说为隆裕太后求袁世凯草拟此文,袁世凯又转请张謇代拟。张謇不敢大意,与其幕宾杨度、雷季馨潜至苏州,在姑苏城中的阊门外钱万里桥附近的维瀛旅馆内草拟此文。
另一说为这份诏书的主导者是胡汉民,执行者是张謇,留日才子杨廷栋起草初稿,张謇再润色修改,最后由唐绍仪发电报给袁世凯。胡汉民在其自传中称“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等语系袁自行添加。
唐在礼在50年后回忆此事,则提供了另外一种解释:“稿内原无‘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等语,隆裕阅后再三斟酌,认为:‘这样下诏岂不是把天下双手交给革命党了吗?如果他们一翻脸,我们母子怎么活下去呢?’因此她两次提出要‘由袁世凯组织共和政府’。因此,就来往商量了两趟,才由袁叫人添写了这个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