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所共知,东林党领袖杨涟惨死于阉党党首魏忠贤手下。他在明知必有一死时,对子孙发出“读书无用”的遗言(原文:“吾儿,从速回去。切记!往后万莫再读书,当以我为戒”)。
东林党,明代中晚期知识分子精英群。作为东林党领袖,杨涟可谓学富五车、才高八斗。
为什么一个博学多才的人,嘱咐后代不读书?
读书识字,在明朝不仅是入仕的必需,而且也是地位的象征。
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伊始,明确规定宦官不得读书识字。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忌惮宦官乱政。从文化水平上将太监固化在底层。
基于太祖遗训,明朝前期宦官地位很低,根本不是那些文化人——科举起家的官员对手。
然而,到了中晚期情况起了变化,虽然太监依旧不能读书,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参政议政。
魏忠贤是个地道文盲,但他以皇帝玩伴起家,从万人之下爬到万人之上,作为明熹宗的第一玩伴,魏忠贤淘汰了彼时股肱之臣左光斗、知识分子领袖杨涟。
虽然魏忠贤不识字,但他在与东林党人的斗争中不处下风。在丑化死对头东林党人领袖人物方面,他独具匠心,以《水浒传》中梁山人物对号入座,大刀杨涟、青面兽左光斗,在侮辱对手的同时,还扣上草寇的屎盆。一石二鸟,毫不逊色。
而大知识分子杨涟、左光斗的虽然博学多才,但在整人方面,绝对歪不过魏忠贤。在与魏忠贤的决斗中,他们失算加轻敌,导致东林党在阉党斗争中处处被动。
东林党人在被阉党诬陷严刑拷打时,包括左光斗在内,为免受皮肉之苦活活打死的危险而屈打成招,他以为招了就没事了,到后来“法定程序”时,还有辩白的机会。谁知对手在玩人上绝非等闲之辈,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招了之后就在牢中将人整死,不留一丝机会。
为人清廉正直的杨涟、左光斗,读圣人之书孜孜不倦,但在现实中却不善“统战”工作,不仅在“亲君”上刻板无为,而且没有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是所有大知识分子的短板、东林党人的弱点,于是使皇帝与中间分子都跑到了敌人阵营。
皇帝是宦官的根,阉党pk东林党,最终的裁判是皇帝。魏忠贤牢牢抓住了朱由校这个根脉,自然是胜算最大。魏忠贤与杨涟,谁离朱由校更近是不言而喻的。杨涟才华再高,也不如魏忠贤与朱由校的零距离。
这是中国仕途典型的逆淘汰游戏,胜出者靠的不是功劳与才学,而是与领导的距离。
要靠近皇帝,达到零距离。那么首先就要贴近与皇帝已经零距离的人。魏忠贤与明熹宗乳母客氏亲如一家甜蜜蜜,而皇帝朱由校恋奶妈如同恋母,魏忠贤在皇帝面前,犹如乳爹,焉有不“家和万事兴”之理?
其实,东林党人曾经离皇帝也不远,魏忠贤是朱由校的玩伴,左光斗原是朱由校老爹明光宗的伴读,光宗帝死后,他秉承“正统”,与大知识分子群(东林党)一起拥光宗长子朱由校为帝,打掉了后党拥立的接班人,谁知,正是这个他拥立的小接班人,最后成为他的掘墓人。
由此可见,陪读不如陪玩。朱由校与其说这是一位年轻的领导人,不如说是个皇宫里的最大玩主。在玩主眼里,当然是玩伴与奴才最可亲最可近,而国家栋梁之才可能只是个概念而已。
忠正耿直的大知识分子,在处事上规矩,但缺乏灵活性。而政治是门妥协的艺术,曲直兼备者方可成为大政治家。从东林党人的行事风格来看,他们还是书生意气偏多。内宫歪才未必斗得过大政治家,但对付直来直去的书生,还是绰绰有余。
杨涟的读书无用遗言,是一个知识分子败给文盲后的悲怆反思。这既是对学术不如权术的绝望,也是对才高八斗的自己输给一个尸体残缺的文盲的哀怨。
魏忠贤淘汰杨涟,与知识无关,与屁股有关,完全是谁的屁股能和“裁判”坐到一起的问题。这种逆淘汰结果,虽令人深感悲哀,但在那样一个皇权至上、知识乃权力偏房的黑暗年代,亦在“情理之中”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