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被子孙后代奉为“秦始皇”的那个伟人,他的出身本是比黄连还要苦,按照司马光在《资治通鉴》里的说法,他似乎是吕不韦的儿子,而并非秦王室的骨血,而这个叫嬴政的苦孩子能够坐到秦王这个位置上的几率,原本还不到万分之一。一贯标榜正统的司马光的这个说法,开创了中国数千年历史叙述中第一个“阴谋论”。
战国史是一部斗争史,而其核心,就是秦与赵的斗争,赵塞秦之要冲,而蔽山东之诸侯,对秦而言,赵乃心腹之患,赵亦因此而为天下所重。《资治通鉴》第一卷里面,诸如廉颇、蔺相如将相和,信陵君、平原君围魏救赵,赵武灵王胡服骑射、赵括将兵等等这些精彩的故事,都是围绕着秦赵之间的长期斗争而展开,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降卒40万,乃人类历史上最残酷的战争之一。
秦赵之间有血海深仇,而秦的公子异人却被派去赵国做了人质。异人,是秦太子的小老婆夏姬所生的“庶孽孙”,意思就是“最不招人待见的倒霉孙子”,“深入虎穴”的使命自然是非他莫属。
而正是大投资家吕不韦的出现,改变了异人的命运,同时也创造了历史、改变了历史。《资治通鉴·周纪五》描述了这场“史上最牛风险投资”是怎样开始的:秦太子之妃曰华阳夫人,无子;夏姬生异人。异人质于赵;秦数伐赵,赵人不礼之。异人以庶孽孙质于诸侯,车乘进用不饶,居处困不得意。
阳翟大贾吕不韦适邯郸,见之,曰:“此奇货可居!”乃往见异人,说曰:“吾能大子之门!”异人笑曰:“且自大君之门!”不韦曰:“子不知也,吾门待子之门而大。”异人心知所谓,乃引与坐,深语。
今天看来,吕不韦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伟大的风险投资家,正是在他的资产的支持和运作下,当时最强大的国家——秦进行了权力重组,而通过以秦政权为抵押进行资本运作,吕不韦自己成了真正的“无冕之王”,更为关键是,正是资本与武力的结合,为秦最终一举击溃六国,称霸天下,奠定了根本基础。吕不韦的投资工具当然就是货币。因此我们须知道:除铁器的大规模使用之外,货币经济的普及,则是战国时代的另一个重要标志。
钱穆说,春秋还并不是货币经济的时代,根据《左传》记载,春秋时代列国之间,或君臣之间互相馈赠,甚至纳罪、纳欢,都不是用金钱,而是用礼物,包括车、马、锦、钟、鼎、美女乃至乐师,而绝无用黄金相赠者,即使有,也是从战国开始。《史记·六国年表》记载,秦惠文王二年才开始发行货币,此距春秋末年已有155年。这位惠文王,也就是车裂了商鞅却最忠实执行了商鞅路线者,而秦之伐赵、称王,也就是从他开始的。
战国时代,货币经济已经普及了,而吕不韦的投资方式就是货币投资。也就是运作黄金进行投资。他对异人说:“能立适嗣者,独华阳夫人耳。不韦虽贫,请以千金为子西游,立子为嗣。”异人则承诺:“必如君策,请分得秦国与君共之。”
正如异人所洞悉的那样,吕不韦光大秦国之门的真实用意,其实是光大他自己的钱包。他投资秦国的真正目的,就是把秦国作为自己投资的工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向国家政权投资,直接投资于国家间的战争,从而开辟资本与战争相结合的大路,这是从吕不韦开始的。
“往事越千年”,实际上,公元1500年之后,地中海的银行家也就是沿着这样一条道路,走向了我们今天所谓的“资本主义”。不过在中国,这条资本与权力相结合的道路萌芽,却被雄才大略的秦始皇终止了。当嬴政即将成为秦始皇的时候,他便毫不留情地把吕不韦干掉了。
在司马光看来,嬴政此举,不过就是为了掩盖自己出身的污点,而这是十足的书生之见。秦始皇不反对货币经济,他只是统一了货币。货币不一,则霸权不立。而倘不节制吕不韦这样的无冕之王,则天下必定战乱不已——因为总是会有新的“吕大债主”出来,借钱给列国打仗。秦始皇的真实目的,显然是为了宣示这样一个基本政治原则:债主不能爬在国家头上敲诈勒索,即使资本家吕不韦是自己的亲爹,他也不能压在国家的头上,把国家作为自己投资发财、“大己之门”的工具。
秦始皇正是通过解决吕不韦集团的问题,塑造了中国基本的政治制度,这种抉择的裂度和思考的深度,并不是司马光这样一味与王安石对着干的书生所能体会万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