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武帝时代人的心目中,主父偃是一个倒行逆施的小人。因为早年飘零齐、燕、赵国时处处碰壁,遭人白眼,所以,他一旦得势,手中握有权柄,便挟私报复。他发誓说:“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耳。吾日暮途远,故倒行暴施之。”正所谓自食其果,罪有应得,双手沾满血腥的主父偃,终于因丞相公孙弘的一句“不诛主父偃,无以谢天下”而被灭族。
事实上,主父偃是一名勇气可嘉、政绩卓著的“打虎英雄”。汉武帝非常赞赏一句名言:“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主父偃就是一个为打虎而生的非常之人。他打虎从来不是一只一只地打,而是一批一批地打,并且不打则已,打则必中。
他打的第一批虎,是豪强富人。这些人横霸一方,为非作歹,其庞大的势力甚至对中央构成了威胁。热衷于搞中央集权的汉武帝眼中岂能容得下这些人?但是,该怎么收拾他们呢?总不能都杀了吧。这些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和中央的高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贸然杀了他们,可能会引起大乱子。更何况,他们没犯下足以杀头的大罪,杀之无名。怎么办?主父偃有办法:把他们统统都迁到茂陵(汉武帝给自己修的陵墓,在长安郊区)。这样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使当地迅速繁荣起来,又将他们置于天子脚下,便于监管,自然不用杀人就除掉了祸患。
汉武帝听后击节赞叹,很快便依照这个计策颁行诏令,付诸实施了。
主父偃略施小计,就将地方豪强这批老虎统统关进了兽笼里,让他们发不得威,无法嚣张。
他打的第二批虎,是北方的匈奴。元朔二年(公元前127年),卫青等人击破匈奴的楼兰王、白羊王,夺取河南地(今河套地区),举朝上下欢声一片,连长安百姓也载歌载舞。面对大胜,主父偃却很冷静,他说众生的好恶就像一头怪兽,变化无常,不值得大惊小怪,当务之急是要在朔方筑城,这样不但可以构筑抵御匈奴的前方根据地,而且也节省了许多物资转运的人力物力,又是一举两得。这个创意新奇而大胆,很对汉武帝的脾气。于是,虽有丞相公孙弘等人反对,但汉武帝还是诏命苏武的父亲率领十万人前去兴建朔方郡。朔方郡的建立果然狠狠地打击了匈奴的气焰,为最终打垮匈奴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他打的第三批虎,是各大诸侯王。诸侯王问题一直是汉初统治者的心病。汉高祖刘邦用前半生平定天下,又不得不用后半生去铲除当初自己所封的七个异姓诸侯王。可悲的是,他铲除了异姓诸侯王,却又大封了一批同姓诸侯王,作茧缚住了自己的子孙。到了汉景帝时期,各地诸侯王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御史大夫晁错遂上书削藩。谁知,不削则已,一削削出个“七国之乱”。虽然汉景帝最终平定了“七国之乱”,但诸侯王问题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怎么办?汉武帝像他的曾祖父和老爸一样犯起难来。
主父偃仍然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闻名古今的“推恩令”——将诸侯王的土地分给诸侯王的子孙,化整为零,用温和的方法漂亮地解决了诸侯王问题——空前绝后的大手笔。汉武帝当时真想从御座上跳下来,抱着主父偃狂呼:兄弟,你真是太有才了!很快,主父偃的理论便被汉武帝变成了现实。
当然,可以推恩的则推恩,不可以推恩的就只好动刀了。既然是打虎,难免是要见血的。对于腐朽堕落、祸害人间的老虎,主父偃该杀则杀,绝不姑息。比如燕王刘定国。这家伙简直不是个东西,霸占父亲的小妾不说,还和这位庶母生下一个儿子兼小弟弟,之后又强占自己的弟妹,据为己有,最后又和自己的三个女儿发生不道德关系。如此乱伦败德的行径,真是禽兽不如!有人把这些事告诉了主父偃,于是他趁机将燕王告到中央,羞愧难当的刘定国自杀了,燕国从此被撤销。又如齐王刘次昌。他也不是个东西,竟然和自己的亲姐姐私通,真是令人发指!主父偃亲自出任齐国的国相,追查此事。这种事情如何经得起查啊,刘次昌一咬牙,也自杀了,齐国也被撤销了。
可是,就在刘次昌死后,主父偃的人生道路也走到头了。因为燕王死了,齐王也死了,赵王就害怕了。由于早年没有善待主父偃,赵王非常担心自己成为主父偃的下一个打击目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他一跃而起,大胆揭发主父偃以权谋私,大肆受贿。汉武帝迫于舆论压力逮捕了主父偃,但是主父偃这么能干,汉武帝没想过要杀他。这个时候,丞相公孙弘发言了,他说主父偃用权无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谢天下。于是,汉武帝不得不下令将主父偃灭族。
表面上看,置主父偃于死地的是公孙弘。这家伙鼠肚鸡肠、阴险毒辣,专爱打击政敌。其实不然。主父偃曾经打过三批老虎。兔子急了还敢咬人,更何况是老虎。这三批老虎中,匈奴自然是奈何不了他的。可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全天下的豪强都恨主父偃,他们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去劝动朝臣,给朝廷施压,搞掉主父偃。全天下的诸侯王也都恨主父偃,怎么说他们都是刘姓宗亲,都是皇帝的亲戚,有这样拿亲戚开刀的吗?都怪主父偃!正是迫于这些内外压力,汉武帝才壮士断腕,将主父偃灭族。
主父偃其实是被群虎咬死的。善于打仗的人往往死于沙场;善于潜水的人往往死于水中;善于打虎的人难免要被老虎咬死。
主父偃死时,从前收留的宾客没有一人敢去给他送行,只有一个叫孔车的人因敬佩主父偃的英雄气概,独自前去为他收尸,将他安葬。而汉武帝不但没有责罚孔车,还钦封他为“长者”。或许,正是因为汉武帝也觉得,主父偃不该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