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让受邀赴韩访学的亚洲各国学者更多了解韩国的历史,培养对韩国文化传统的好感,增进彼此的交流与理解的目的,韩国“SK”集团属下的“韩国高等教育财团”,每年都要组织三次“韩国历史文化旅游”活动。其中,第二次文化旅游活动一般安排在每年的四月份,地点是距离首尔约两个小时的车程的忠清南道,时间为一天。活动的项目有四个:游览瑞山市云山面龙贤里的瑞山摩崖三尊佛像;凭吊礼山郡德山面柿梁里的忠义祠;参观德山面境内的修德寺;瞻仰牙山市盐峙邑白岩里的显忠祠。
在四项参访活动中,第二与第四项无疑是重点。忠义祠祀奉的是著名志士尹奉吉,显忠祠纪念的是朝鲜历史上伟大民族英雄李舜臣。所以,我们这些中国访问学者把这个文化旅游活动称之为“接受韩国爱国主义和革命传统教育之旅”。
尹奉吉,号梅轩,韩国忠清南道礼山郡人氏,1908年6月21日出生。据称他19岁时便参与以反抗日本殖民统治为宗旨的“农村复兴运动”,为日本殖民统治者所不容,故于1930年辗转流亡到中国。1932年4月29日,尹奉吉携带水壶型炸弹,悄悄潜入日本人在上海虹口公园举办的天长节兼战胜纪念祝贺仪式现场,伺机实施爆破,当场炸死日居流民会会长河端与日本占领军白川司令,重伤多人。尹奉吉当场被捕。当年5月25日,日本人在上海军法会议上判处尹奉吉死刑。并于同年12月19日执行。是年,尹奉吉25岁。1945年,韩国摆脱日本殖民统治独立建国后,尹奉吉的遗骸被迁移回韩国本土,以国民葬仪式安葬于首都汉城(今称首尔)的孝昌公园之内。
在广大韩国民众的心目中,尹奉吉是典型的抗日爱国义士,不折不扣的民族英雄。礼山郡的尹奉吉忠义祠于1968年隆重兴建,当时的大韩民国总统朴正熙曾亲自参加竣工仪式及义举纪念活动。1972年,尹奉吉忠义祠被正式指定为韩国第229号史迹及第568号宝物。此后,忠义祠又经过多次缮修、扩充,遂形成了今天的格局和规模。
目前的忠义祠是一座庞大的建筑群体,主要纪念馆有:供奉尹奉吉灵位的本殿、尹奉吉出生后曾居住四年的生家(光显堂)、4岁时移住直到其23岁流亡中国前所居住的成长家(抵韩堂)、纪念馆、11景图室、尹奉吉语录碑、纪念塔、纪念碑、遗物展示馆,等等。
纪念馆是整个纪念建筑群的重点,陈列着56种尹奉吉的遗物,免费赠送韩、英、中、日等多种文字的尹奉吉事迹介绍手册。让我们中国人感到特别有意思的是,这里面还很郑重其事地展出了蒋介石的题词:“壮烈千秋”。仔细一想,蒋介石这么做也并不奇怪,他在早年也曾奉其上司陈其美之命令,在上海广慈医院暗杀了光复会领袖、辛亥革命功臣陶成章。尽管他的行为与尹奉吉的暗杀义举在性质上根本不同,但毕竟采用的手段实有一致之处,这也是“惺惺惜惺惺”吧。
尹奉吉刺杀日本侵略军司令的做法,站在饱受日本殖民统治苦难的韩国人民立场,无疑是正义合理的,在当时也起到了打击日本侵略者嚣张气焰、振奋韩国抗日义士斗争精神的作用,韩国人建造忠义祠加以纪念,褒奖和弘扬其反抗侵略的爱国情操,也是事有固善,理有固然。
参观忠义祠过程中人们得到的一个深刻感受,是日本侵略者在推行殖民统治时手法上的“狡狯”与“精明”。那并非是简单的“凶恶”,而是大恶似善!
因爆炸而死伤惨重的日本侵略者,对尹奉吉义士当然恨入骨髓,巴不得将其五马分尸、千刀万剐。然而,当他们将尹奉吉生擒活捉后,却没有搞“株连九族”式的清算,尹奉吉在韩国的亲戚似乎并未因此而锒铛入狱、杀身成仁。即使对尹奉吉本人,他们也没有从重从快从严判决,而是经审判程序(哪怕仅仅是装模作样而已),几个月后按正常的枪决方式执行死刑(纪念馆展出的尹奉吉被枪决的照片上,其双眼被黑布蒙上,这是中矩合规的枪决方式)。而且,尹奉吉被执行死刑之后,其随身物品,包括怀表、私人印章、皮夹、钱币、亲友照片等,均由日本当局仔细收集保管,然后送还给在韩国的尹奉吉家人。
这当然绝对不是日本殖民者“仁慈厚道”,这只是表明,日本殖民者在统治手段运用上的的确确相当老到,充满“狡猾阴毒”,有意降低血腥镇压的调门,软硬两手双管齐下,镇压“怀柔”各显神通,以化解或至少降低殖民地人民的反抗决心,为维系自己的殖民侵略的长远、根本、全局利益做有利于自己的策略选择。
历史的意义在于不断地对过往进行思考和反省,使之成为今天的镜鉴;对日本侵略殖民罪行的声讨,假如仅仅停留在发泄义愤的层面,那只是简单幼稚的冲动,于事无补。只有真正认识了其包藏的祸心与狡狯的伎俩,才能够透彻说明问题,鞭辟入里。
从忠义祠出来,我们就去参观纪念朝鲜王朝时期抗倭名将、民族英雄李舜臣将军的显忠祠。
恰逢一年一度的显忠祠祭祀目,显忠祠免费开放,参观者络绎不绝。韩国高等教育财团选择这个日子组织我们前来参观,大概就是为了让我们更真切地感受到韩国民众热爱历史、敬慕英雄的热烈场面。
显忠祠供奉的忠武公李舜臣(1545~1598)系李氏朝鲜王朝中期的著名将领,曾在“壬辰倭乱”中统帅以“巨龟船”为主力(韩国人称李舜臣主持建造的“巨龟船”为世界上最早的铁甲舰,又是一项世界“第一”的记录)水师,多次大败由丰臣秀吉率领的日本入侵军队,最后英勇牺牲,壮烈殉国。
显忠祠占地广袤,建筑庄重雄伟,布局谨严气派,森然肃穆,反映出李舜臣在历代韩国民众心目中的崇高地位。这景象是尹奉吉的忠义祠所无法比拟的。或许,这正反映了在绝大多数韩国人的内心深处,更认同从正面杀败敌人,让对手缴械认输的英雄。
参观显忠祠时,我们再一次领教了当年日本殖民统治者镇压控制殖民地手段的狡诈奸猾。显忠祠管理处提供的相关背景资料介绍,在李氏朝鲜王朝末期大院君擅政阶段,朝廷曾正式下令废止显忠祠(这让人想起“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这句古训,无怪乎朝鲜会遭遇亡国的惨祸了)。今天的显忠祠,乃是1935年由当时的东亚日报等机构团体发起,重新修建的。
众所周知,当时的朝鲜半岛正处于日本殖民侵略者的铁蹄统治之下,即黑暗的“日据时期”,如果没有获得日本殖民侵略者的默许,东亚日报等机构要复建显忠祠是根本无法想象的。换言之,显忠祠的重建,某种程度上是在日本殖民统治者的允许乃至暗中支持的背景下进行的。这些日本小鬼子居然“天良发现”,允许韩国民众建祠纪念的民族英雄,曾经打败过他们的大枭雄丰臣秀吉,可以算是自己的“世仇”。这的确让人觉得诧异。虽然其动机是为了缓和与广大韩国民众的尖锐对立,稳固自己的殖民统治,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但其统治手段上所表现出的圆滑老练,我们不能不予以认真省察。绵里藏针,笑里藏刀的敌人远比赤膊上阵的敌人来得危险!学做“愤青”,简单发泄,固然是痛快,但这往往是傻子发飚,徒教对手私底下笑话。
对我们来说,感到有些遗憾的地方,是显忠祠遗物馆陈列与介绍文字里,只有李舜臣和朝鲜王朝军队的事迹,只字未提当时大明王朝派遣大军驰援朝鲜,双方携手共同抗击日寇的历史实情。让邓子龙老将军和众多的中国将士白白为之血染疆场,奉献生命,这当然很不公允!我们并不是要求人家铭记我们的恩典,结草衔环报答,但也不赞成隐瞒历史的真相,抹煞了历史上那些英烈们的伟大贡献。
再一点值得引起关注的是,1935年兴修的显忠祠,祠名用的是汉字,而前些年显忠祠重新修缮,旧祠被迁移至院中的一角,代之而起的,是用韩文书写匾额的“显忠”新祠。虽说这是人家的自由,但多少令我们有些不舒服。